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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盡頭路轉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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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葵把船開得很慢,因為上合離這裏非常近,即使是走路也是一會兒就到了,兩岸的風景慢悠悠地流逝。青葵一時覺得自己有點像是導游,因為不知為何,徐百夫在下界的她面前,好像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應該有什麽形象,於是本真流露,一路都在興奮地指指點點,問東問西。

天啊,你都已經七十五歲了啦……

青葵嘆口氣,很耐心地回答著他的問題,但心裏有一點小後悔——之前不應該說出提醒他“現在想知道什麽都可以了”這種話……咳,沒辦法啦,明知道他有學者癖,該防著點兒的!

“哎,問你個問題啊。”青葵逮住機會見縫插針,徐百夫一直在問問題,她又不想打斷他,好不容易等他有片刻停頓,青葵趕緊問道:“誒,你是怎麽死的?你這些年不是也一直有在研究腫瘤麽。”

青葵不是不知道,剛才預閱的時候也得到了一些相關信息,她好奇的其實是為何徐百夫知道自己的情況,卻沒有采取有效的措施。

“就……一半是早已知道的,一半是意外。”他居然有點不好意思,好像怕青葵會批評他似的,“最無奈的就是,搞腫瘤的,自己也得了腫瘤……”

“你真差勁。”她開他的玩笑,一邊嘆氣。“不過我看見你是在家裏過世的,有人陪,真好呢……如果可以,我也想死在家裏呢。”

她幽幽地說著,又嘆了一聲,指揮著小木船在最低水位線前停下,然後站起身來,率先爬出船外,又從容地把手伸給徐百夫:“到了,來吧。”

又由著徐百夫在他能走得到的地方參觀了很長時間,青葵終於發話,將他叫回她的身邊。

徐百夫趕緊過來,見青葵坐在一支巨大的藤蔓腳下,正按摩著自己的後腰等他,心裏不由得有些過意不去——他將她看得很強大,忽略了她其實也是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。“啊,督道……不好意思!”

“叫我名字就好啦,怎麽又喊起督道來了……”青葵咕噥道。

見她要站起來,他連忙伸手攙扶,青葵也就大方地讓他扶起來,拍拍衣服,“好了,你這次又不是真的去世,就這樣稍微看看就回去吧,以後……有的是時間。反正這次回去你也沒辦法跟別人聊到。我這就帶你回去了噢。”

“嗯,嗯。”徐百夫不敢有異議,連忙點頭。

“還有一點事先聲明,雖然失敗的概率很小,但是還不等於零哦。”青葵補充道。

失敗?哦,這次覆活。他楞了一會兒,望著她的眼睛,也堅定地點了點頭。

居然是那麽心無旁騖的信任。青葵偏偏頭打量著他,他也會有這麽相信她的時候麽?曾幾何時,他對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強烈的懷疑呢。

青葵目光明亮地審視了他片刻,饒有興趣地一笑,推著他的背,將他推到淺淺的冥河邊,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寸許深的水裏,徐百夫不知所措地乖乖照辦,青葵蹲下身,帶著淡淡的微笑望他:“接下來要聽我的話哦,坐在這裏不要動,整個過程很快的。”

他只好不安地點了點頭,臉上的微笑帶著說不出的緊張。

“得了!用得著那麽緊張麽?我是這裏幾十年的老師傅了,要相信我。”青葵忍不住笑起來。

“我相信你!但是還是緊張嘛……”他尷尬地揉了揉鼻子。

青葵噗嗤一笑,“好啦,那你就緊張吧,緊張也沒關系。”她站起身來,“我這就去了,你一會兒如果覺得太緊張或者不舒服就閉上眼睛,再睜眼就已經回去了。”

“啊!你不在這邊嗎?”他意識到這點,慌忙地脫口而出。

“嗯,我得在那邊。你別怕。”青葵耐心地點點頭,喚了淵,就那樣憑空消失在徐百夫眼前。

現世。

黃昏,窗簾緊閉的室內。

青葵躡手躡腳地走過去,輕輕地從背後摟住了辭涼。辭涼坐在徐百夫的床邊,驚得渾身一顫,卻努力平靜地問:“青葵?”壓抑著自己哽咽的聲音,背著青葵悄悄飛快地抹去臉上的淚珠。

“涼,還在偷哭哦?”青葵伸過頭去瞧她,卻被她含淚笑著推開臉。

“沒、沒有!是之前、之前……”辭涼急忙掩飾。之前她並不知道她的徐伯在下界會遇見青葵,更不知道青葵會同意護送他回來。辭涼一家和徐百夫都一直相信生死是個自然過程,即使是辭涼知道青葵與死亡淵源極深,卻從來沒有動過一星半點非分的念頭。

甚至在這並不太意外的意外發生的時候,辭涼即使悲慟難抑,卻也只是想到事後也許會找青葵打探打探徐伯在那邊的境況,卻沒有想到去叫青葵做其他的任何事。在徐百夫身邊陪護的辭涼只是打了電話,叫上班的徐晉遠快點回來,坐在徐伯的身邊默默流淚照顧而已。

“好啦,”青葵輕柔地抹掉辭涼腮上的淚水,又四下看看,“晉遠呢?”

“剛、剛走。你不是說你要來嗎?他雖然很想留下,但還是說他回避,然後就走了。”

“哈!真自覺!”青葵高興起來,她原本還囑咐淵,要將除了辭涼之外的所有人都打發走的呢。

淵撲扇著翅膀飛過來,落到青葵肩頭:媽媽,誰說不是我打發的!

青葵笑了,摸摸淵那柔亮順滑的羽毛:“好啦,真乖,謝謝淵!”

淵親昵地啄了啄青葵的臉頰,重新化為青葵掌中沈甸甸的黑鈴。

“涼,別偷哭了,”青葵不管辭涼剛才的辯解,笑瞇瞇地拿了張紙巾塞進她手裏,“我就不耽擱了,趕緊把他叫回來,剛才我把他留在那兒的時候,他緊張得不行呢!”

“說了我沒有偷哭嘛!”辭涼抗議,但依舊不停掉下的淚水讓她的抗議顯得特別無力,她抿嘴努力忍住淚,跳起來跟在青葵身後,青葵走到哪她也緊緊地跟到哪兒,明明這間臥室就那麽點大……就連青葵俯下身查看的時候她也要湊過來,害青葵在直起身來的時候同她撞到腦袋,疼得青葵差點咬到舌頭。

“嘿!別這樣!”青葵捂著後腦勺哀怨極了,“姐姐您坐著行不?一會兒就好,我不敢把你公公怎麽樣的!”

辭涼既然嫁了徐百夫的小兒子,徐百夫自然也就成了辭涼的公公了,雖說辭涼和晉遠兩人結婚後都沒有改口稱呼對方的父母,仍是一直按著從小的叫法,然而這也不能改變之中的事實了嘛……

辭涼臉羞得通紅,舉手就拍了青葵一掌,拍了之後卻又舍不得,不顧自己也撞到了額頭,伸手去給青葵揉後腦勺,把她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。

“好了好了,我的大姐、我的姑奶奶,您坐著吧!”青葵哭笑不得地撥開辭涼的手,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往自己身後推了推,按了按她的胳膊像是要把她定住。辭涼真的聽話地定住,不往前湊,但是她也不肯往後退了,怎麽都要呆在青葵和她徐伯身邊。

青葵只好妥協了,只要辭涼不礙手礙腳就可以。她在徐百夫床邊坐下,一手執黑鈴開始施法,一手還要往後擋,將把身子傾得太前的辭涼擋回去。

青葵大半的精神都在施法上,不留神自己的另一只手到底在幹什麽,也不知道自己打了辭涼的鼻子和臉好幾回。但辭涼自己好像也不知道,感覺碰了青葵的手就縮回來一點點,隔一會兒碰到了又縮一點點。

可辭涼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麽名堂,等青葵淡淡地放下了手,她驚訝地說:“你這是好了嗎?”

青葵卻沒理她,徑自朝徐百夫的脖子伸手去探他的脈搏,辭涼也忍不住伸出手去,這次青葵沒攔住她,但幾乎立刻就後悔了——辭涼在她耳邊發出一聲含義模糊卻震耳欲聾的大叫,青葵狼狽地捂住耳朵急忙閃開,但好一陣子還覺得耳朵嗡嗡響……

她的鈴術還沒完結辭涼就插了進來,好在這個部分稍稍打斷一會兒也沒有大礙。

“我要聾了……”青葵苦著臉可憐兮兮地說,辭涼匆忙地抓住她的手道歉,又胡亂地親了她一下,然後便激動地從青葵身邊擠過去,握住徐百夫的手,大聲地叫:“伯伯!伯伯!”

“冷靜點,我還沒完呢。”青葵又從辭涼的身後抱住她,用力地抱了一下,直到她稍稍鎮靜些才松開。“他聽得見的,但是第一次醒來得我叫。”

青葵安慰地拍拍辭涼的後背,然後一手持鈴,一手扶著徐百夫的頭,輕聲說:“徐先生!我是青葵。快點醒來了,管管你兒媳婦,她跟個瘋子似的!”

——其餘兩人都忍不住笑了,徐百夫聞聲努力擡起沈重的眼皮睜開眼睛,第一眼便看見辭涼推了一下青葵的腦門,又哭又笑地嚷嚷:“誰跟個瘋子似的!”

“還有誰!你給我說,還有誰!”青葵揮拳笑著抗議。

徐百夫難以描述竟然真的又重回現世的激動心情,不顧身體沈重,一邊道謝一邊掙紮著就要起身,青葵連忙扶著他的頭阻止他莽撞的舉動,小心地讓他躺回去。

“嘿!不要亂動!我剛才都說了你得聽我的話!”青葵嗔怪道,重新給他掖好被子,“忘記了麽?我不到五分鐘之前才跟你說的!”

“好、好……”他不得不答應,實在他也沒有力氣起身,總覺得大腦發出的命令似乎要隔一陣子才能到達四肢,身子好像還是有些遲鈍。就連辭涼一直在一旁偷偷地拉著他的手,他也覺得像是隔了一層手套似的。

“你現在應該還有種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的感覺吧?”青葵善解人意地問,見他急忙讚同,她點頭說:“我知道,重新契合需要過程,小孩子幾乎幾分鐘就好了,但最慢大概也要一天,不過我覺得你待會兒睡一覺,睡到明天一早就沒事了。”

他盡可能小小地點了點頭,不知為什麽,他現在對她深信不疑,也許,他已經失去了一切懷疑的理由了。

“哈哈!看你對我點頭真難呢!”青葵促狹地樂了,心裏湧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成就感,像是小時候費勁了力氣終於得到老師的讚賞一樣。

……啊!我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促狹鬼啊!青葵在心裏哈哈大笑。

徐百夫也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起來,辭涼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握著她伯伯的手,低頭含淚笑著,容青葵做她還沒做完的事,她現在已經不急了。

青葵攤攤手:“對啦!我剛才做過頭了一點點,把所有‘不良記錄’都‘清零’了,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所以……你可能真的會活到一百一十歲了。”

從徐百夫的吃驚表情看,青葵可以確信他是聽懂了——他原本以為這是青葵的一句玩笑話!

“我可不是在把你的壽算告訴你哦!那樣做是絕對不行的,所以這可不是哦!”青葵把關系撇得幹幹凈凈,“還有,這件事其餘的部分就靠你們自己去擺平啦,你們是隱世界的人,會有分寸的。別把我供出去是底線,就這樣。”

“不會的,謝謝你……”徐百夫聲音虛弱,青葵連忙又打斷了他:“別謝啦!是交易來的,說好了哦!以後你得去參加我的葬禮了!必須去!”

徐百夫以為她是玩笑,只好微笑著點頭答應,青葵放心了,又對徐百夫說:“好了,睡覺睡覺!你倆有話明早再說。”

辭涼和徐百夫對視了一眼,不由得都笑了。

“等等,等等……”徐百夫用力吸氣,費勁地開口,“青葵,我能喝水嗎……好渴……”

青葵想了想,“現在只能喝剛才在那邊你喝過的那種……要嗎?”

他點頭,渴得難受,他也不太害怕那種水的來歷和溫度了。

於是青葵吩咐:“涼,找個杯子來。”

辭涼左右看看,見床頭櫃有碗和湯匙,直接就遞了過來。青葵讓辭涼去倒掉裏邊的水,然後一手端碗,一手搖搖黑鈴。

他們都納悶青葵要如何取水來呢,卻已見青葵淡淡地將手放下,碗裏不知何時已經蕩漾著半碗清澈的水……不顧他倆的驚訝,青葵把碗遞給辭涼,“來,涼,你來餵,我來扶。”

讓辭涼餵水沒什麽,但讓青葵幫著扶住自己可就讓徐百夫不好意思了,但青葵大大方方地假裝沒有發現,他也默不作聲地喝了一大半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,示意辭涼夠了。

“真夠了嗎?”青葵接過辭涼手裏的水碗,又幫著辭涼安頓他睡下。

他精疲力竭,幾乎是剛躺好就睡著了。青葵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,又探探他,這才終於松了口氣。

辭涼也凝視了她的伯伯好一會兒,最後擡起頭來,繞過床鋪撲進青葵懷裏,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。她說不出話,但青葵也不要她說什麽,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,反過來也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。

望著趴在熟睡的徐百夫身邊,伸手攬住他,將頭靠在他肩上不舍得放開的辭涼,青葵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。

……回去一定也要抱抱淅蔚。青葵心想。

淅蔚很喜歡被他心裏這個永遠的丫頭抱,不管出於什麽原因,他讓青葵這麽開心,青葵也好想讓他開心一下。

……不知道為什麽,就是突然也好想回去抱抱他。

而且,怕是以後,就沒機會了。

此事之後,辭涼總算恢覆正常,發現青葵懷孕吃驚得哇哇大叫,聽了青葵含糊的解釋卻完全不肯放過她,想了想還對她說,徐百夫想就上次事情到青葵家登門致謝。

“什麽!”青葵在辭涼的辦公室裏跳起來,“不可以!絕對不可以!你讓我要怎麽對柯鵬和幻兒解釋!!”

“可是晉遠和晉林也覺得需要……”辭涼還沒說完,就被激動的青葵打斷:“不可以!還是不可以!他們兄弟倆是怎麽回事!嗚嗚……”

青葵抗議無力幹脆哀鳴起來。“讓他們把嘴閉好不要到處亂說!讓他們閉嘴閉嘴閉嘴啦!”

……媽媽媽,別這麽激動,你正在懷孕情緒不宜劇烈波動啦!

淵也湊熱鬧似的大聲道,似乎嫌青葵腦子裏還不夠亂一樣,盡管他也確乎是關心青葵。

“……”

青葵簡直要無語問蒼天,她二話不說就往沙發上一坐,順手抱了辭涼一起拉下來,湊到辭涼面前很認真地凝視著她:“涼,我們來嚴肅對話。”

“我很嚴肅。”辭涼眨巴眨巴著眼睛。青葵看見她滑稽的樣子頓時就洩氣了,頹下肩膀,青葵有氣無力:“好的……那我告訴你我需要他們如何感謝,第一,把嘴閉上不要到處說徐先生這次的事,有人問就糊弄過去,性命攸關,你們懂的。第二,徐先生不需要感謝我,但以後得幫我做件事,之前我們說好的,我說這是交易,但不知道他覺得太簡單還是覺得我在開玩笑,總之好像不大嚴肅……”

“什麽交易?”

青葵張口結舌,考慮了好半天要不要對辭涼說。

“什麽交易,快點說啦!”

“呃……這個……”青葵顧左右卻無法言他,最後還是說:“我請他將來在我死後,替我掩蓋真實死因,包括制造正常的死亡證明,可以給普通人看的那種。”

辭涼怔住了,凝視著青葵久久無法出聲。

半響辭涼這才憋出一句:“這是什麽破爛交易!”她竭力想讓談話回歸正軌,“你還這麽年輕,伯伯下一次離開的時候,你還是沒有走的吧!”

青葵表情溫柔,“所以咯,你別激動。”

“我要激動。”辭涼任性又堅決,像猛禽撲向獵物似的一把抓住青葵的手:“等等,這跟上次有沒有關系?吟默說的,所謂什麽‘盡頭的獻祭’,有沒有關系?!”

“你怎麽還記得呢?”青葵長長地嘆了口氣,在辭涼逼視的目光中不得不開口,“有。有關系,但我目前還沒徹底弄清楚,所以沒辦法解釋給你聽。”

“你會解釋嗎?”

青葵笑了,按按辭涼的手:“還是那個答案,會的,我會。一定會。”

……只是到我向你解釋的時候,離盡頭還有多少天,可就無法保證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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